“你給我滾出去！”父親怒火中燒，氣急敗壞，“你這個畜牲馬上給我滾出這個家，就當我沒你這個兒子。”

父親怒斥著滿臉淤青的哥哥，他在學校裏將同學打成重傷，搞得對方家長上門鬧事，討要治療費。

哥哥冷冷地看了一眼，什麽話都沒講，一把扯過黑色的挎包調頭就走。

母親拍打著父親的背部，他劇烈地咳嗽，往痰盂裏吐了口濃痰。

這是十歲的瑤瑤看到的畫面。那是個令全家記憶深刻的夜晚，哥哥賭氣地住在同學家，毫無顧忌地悶頭大睡。父母急得焦頭爛額，打遍了所有親戚的電話，在大馬路上慌亂地尋找。瑤瑤則是一個人在家裏，啃著冰冷的面包，做著作業。

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子，她心裏想，在父母的眼中，寵愛的一直是哥哥，不管他是乖巧還是暴躁，蠻橫沖撞還是為所欲為。甚至這次哥哥打傷別人，父母在外面從傍晚一直找到夜深。

瑤瑤的家庭在縣城裏不算富裕，九十年代初期，父母只是疼愛著家中的長子，自己作為女兒好像是被他們丟在一邊，得不到關心，做了錯事也不會受多大懲罰。偌大的房屋卻沒有家的溫馨，她呆呆地坐在陳舊的木桌前，沐浴在臺燈昏黃的光線下，竟慢慢地睡著了。

那個夜晚，課桌前朦朧的臺燈亮到了午夜，支撐著整個小屋的光亮與溫暖。恍恍惚惚過去了三四年，同樣是在一個寧靜的夜晚，瑤瑤照了很久的鏡子，燈光映襯著她的背影，長發垂在胸前。

當初的瑤瑤還沒現在這麽漂亮，那時她還不怎麽會打扮自己，毫無曼妙的身體隱沒在酷愛打扮，愛裝淑女的女生中間，可也不用擔心轟炸似的情書和告白煩惱自己。

這又有什麽關系呢，她心裏想。生活的磨煉與周圍的環境讓自己早已堅定信念，壯實內心，人格意志獨立完善。所以她在學校的演講比賽中脫穎而出。

初晨微曦，母親就起身準備菜場的活，運來新鮮的海產品，算著一月來的賬。父親在醫院加班，哥哥在外地的二流大學念書，只剩母女二人。這時候，瑤瑤常被母親的咳嗽聲吵醒，她的身體每況愈下，卻依舊保持著工作量。誰都知道，菜場的女人沒有一個不是身強體壯，嗓門洪亮的，一口氣可以端起一大盆的冰塊。她起身，輕撫著母親的後背，幫著整理一堆找還顧客的硬幣。

送走母親，瑤瑤在路上買了個饅頭啃著上學。

“早安，瑤瑤。”玥玥會突然出現拍打下她的肩膀，和她一道同行。

“今天我媽給我做了三明治。果醬，煎蛋，沙拉，包裹在奶油吐司裏，就是太甜了。”玥玥滿臉洋溢著笑意，如三月的春風。

這時候，瑤瑤會側過頭，給玥玥一個標志性的燦爛微笑，這是種沐浴在陽光下的笑容。

初中的校園生活總是循環延續，綿長單調。上課無聊的時候，瑤瑤伸手到抽屜裏，翻開伍爾芙的《到燈塔去》。她並不是一個特別愛看書的人，卻重覆欣賞一些經典作品不厭其煩。

“第三排那位低頭的女生，回答一下碳酸根水解的離子平衡。”

瑤瑤站起的同時順勢將書推向抽屜，從容應付老師的提問，清脆悠揚的聲音似古琴弦樂曲。從她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周景瑞向後張望的神情。與瑤瑤正視時，他的眼神倏忽一亮，像是有什麽從瞳孔中央被點燃了，有種令人炫目的美感。這是種微妙的讓瑤瑤沈醉的感覺。

回憶那時的場景，其實瑤瑤並不承認對眼就意味著存在所謂的愛情，和異性的眼神交匯只是將心理積存對愛情的情感傾訴出去，並且用於消遣糜爛乏味的課堂時光。可顯然在這點上，周景瑞徹底誤會了。他頻繁地投來各式蘊含深刻的目光，欣喜，安慰，讚賞，像是照顧嬰兒一樣整理著瑤瑤的心情。

看多了，也會厭煩，瑤瑤接待任務般回應著他。周景瑞本身具有吸引她的特質，輪廓分明帶點帥氣的臉龐，討老師喜歡的優異成績，還有安靜時優雅的氣質。只不過在瑤瑤面前，容易緊張，顯露出不成熟的個性。

這種平凡的生活沒能維持多久。

在一個陰霾遍際的傍晚，瑤瑤得知母親生病送去了父親所在的醫院。據旁邊攤位的人說，她給花蛤加冰水的時候，突然痛苦地捂著頭，然後失去了意識。慶幸昏厥為疲勞所致，父親照顧著躺在病床上虛弱的母親，她無意識地喃喃自語，責備著自己的疏忽。

瑤瑤獨自坐在飯桌前，桌上放著昨天的剩菜，凝固結凍的鯽魚，冷冰冰的魚丸湯和幹癟皺縮的梅菜團。瑤瑤將菜熱熱，爐竈的火焰驅逐了初春乍暖還寒的涼意，支持著房間的熱度。整間屋子了無人煙寂靜無比。

“餵，徐瑤瑤嗎？今年我們班的文藝匯演定為話劇，希望你這個演講高手來演女一號，下周開始排練。”作為文體委員的周景瑞精心策劃著演出，征集才能志士，招兵買馬。他的電話沖散了屋子裏死氣沈沈的氣氛。

“好的。”

“還有你生日快到了吧……你想要什麽禮物？”

“嗯。不用你太費心。”

“那我掛了，祝你做個好夢。”

周景瑞掛掉了電話，忐忑不安的心釋懷了。打這個電話前他猶豫再三，說話緊張，一字一句蹦出來。掛完電話，他琢磨送什麽禮物最合適，最實惠也最貼心，細心的像即將出嫁的新娘挑選著禮服和搭配的飾物，完全符合小女生的心思。

瑤瑤在另一頭靜心思索，不是周景瑞的電話，是母親住院的事。以前她的母親身體本就不好。為了撐起家庭支出的大梁，她放棄了原本輕松但薪水微薄的工作，和叔父們一起在菜市場的攤位幹很重的活。本地的海鮮產品銷量大，她就經營著花蛤，海螺，扇貝等水產品，多年以來適應了繁重的體力活動。只是在最近幾年，每況愈下的身體暴露出長時間工作的疲憊不堪。

“鈴鈴鈴。”電話聲再次打斷瑤瑤的思緒。她拿起電話“嗯”了聲，對面長時間的沈默。

這次是哥哥的電話。

“咱媽的身體怎麽樣。我聽爸說她累倒住進了醫院。”

“沒有大礙。突發性的血壓升高，休息一段時間就行了，爸正在醫院陪著。”

“好的。”

又是一段時間的沈默。

“等媽好點，我再打電話來。那我掛了。”

一連串的嗚嗚聲，每次兄妹的對話都籠罩在壓抑緊繃的氛圍中。瑤瑤也不知道怎麽在他的面前言語變得無力短促。總感覺兄妹的關系還是和幾年前一樣，那次哥哥賭氣離家出走之後，父母不再嚴管哥哥，反倒是寬宏大量不計小節。之後哥哥倒沒有惹出太大的禍端，至少在他們的眼裏他準時上學，不添麻煩了。誰又知道他現在在大學怎麽樣，父母對他倒是有應必求，每月生活費絕不耽擱。

原來熱鬧的四人小屋變得冷冷清清，瑤瑤躺在床上回憶往昔，很晚才疲憊地墜入夢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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